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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江南听秦腔

 2023/12/13/ 09:47 来源:每日甘肃网 白雁

  作者:白雁

  没想到,能在南京欣赏来自故乡的秦腔表演。 

  12月10日,寒流来袭,南京城气温骤降,我瑟缩在家里刷手机,突然看到媒体人梁平先生发了一则朋友圈,说当天晚上在南京常府街的紫金大剧院上演秦腔剧目《锁麟囊》,有兴趣的可以去看。 

  秦腔我当然是知道的。我的故乡在甘肃榆中,作为兰州下辖的郊县,榆中和兰州一样,并不属于古代地理上严格的“秦”地,但一直以来深受“秦”文化的影响。秦腔,便是老乡们最喜欢的民间戏曲,我的童年时期,但凡老乡说“看戏”,必定是看去看秦腔。秦腔就是戏,戏就是秦腔,别无他指。 

  祖父不喜欢秦腔。他出生农民,因为上进好学,在 1930 年代考入新式师范学校,毕业后抱着一颗拳拳之心回乡服务,历尽时代的波折,最终成为乡卫生所的一名医生,无怨无悔为乡民服务,终老至死。祖父精通《本草纲目》这样的古文医书,但他更以读白话文为荣。文白间杂的秦腔唱词,祖父不喜欢,他也从不看戏,认为那是纨绔子弟才做的事。 

  我六岁的时候,离开祖父祖母,跟随在县中教书的父亲到了县城。父亲几乎是全盘承袭了祖父的观点,根深蒂固地认为演戏和看戏都是不务正业。 

  受祖父和父亲的影响,我自然对秦腔不甚了了。当然,看戏的机会还是有的,就在每年春节期间。县城电影院旁边的露天小广场上,常常会搭起一个戏台。戏台上,男演员吼得震天响,女演员虽然动作轻手轻脚,但嗓音却嘹亮得让我心惊胆战。旁边的观众看得入戏,喝彩声、鼓掌声不断,我和伙伴们却在踅摸机会,要去后台看演员涂脂抹粉连带换装。 

  进入后台,我们最高远的目标,是要偷演员头上的绒花。每每得逞,喜不自禁。也有失手被捉的时候,看道具的大叔张口就骂,用词极其粗俗难听,但我们最后总能毫发无损顺利得脱。现在想来,那种胜利逃脱的得意,其实完全仰仗大叔的恩赐,他并不想真的为难几个调皮的娃娃。 

  秦腔我是看不懂的,也听伙伴们似懂非懂地给我做过解释,比如穿素白衣服的是秦香莲或者王宝钏,但我到底还是搞不清这二位谁是谁。后来读鲁迅的名篇《社戏》,读到“接着走出一个小旦来,咿咿呀呀的唱”,我立刻起了共鸣,在我看来,那戏台上的人一律都是“咿咿呀呀”,究竟是哪个著名的人物附身于他,他又到底在唱些什么,我完全懵懂。 

  我在故乡长至成年,十八岁离开。三十载山长水阔,露天小广场上的秦腔再也无缘相见。 

  这些年,随着传统文化热的兴起,戏曲再登大雅之堂,重新回到人们视野。我虽然做的是与文化相关的工作,但忙忙碌碌的日常,根本没有心思欣赏慢条斯理的戏曲。江南盛行的昆曲,我早些年也去看过,那令人酥软的吴侬软语,只一个开头,便看得我心急火燎,如坐针毡,终于半途退场。 

  我是揣着一腔思乡的心情走进紫金大剧院的。12 月 10 日当晚上演的《锁麟囊》,演出团队来自甘肃秦腔艺术剧院,领衔主演是中国戏剧“梅花奖”得主、甘肃戏剧领军人才苏凤丽。蓝盈盈的朋友圈海报,最吸睛的是画面下方的青衣女主,她的水袖凌空飞出,颊上虽然两抹嫣红,紧闭的双唇和凝神的眼眸,却似有无限伤感。海报上的人物,正是苏凤丽扮演的《锁麟囊》女主角、登州女子薛湘灵。 

  《锁麟囊》走上戏剧舞台,有一段佳话。清代乾隆时期的小说家胡承谱撰有小说集《只麈谭》,“只麈谭”,意为独自执麈尾清谈,书中所收小说,皆为胡承谱结合个人平生见闻写成,大多为真人真事,可以窥见当时的社会风貌。作为小说集的《只麈谭》,流传并不算广泛。晚于胡承谱的清代扬州学派大家、戏曲理论家焦循,在其《剧说》中引用《只麈谭》,由于《剧说》流传甚广,《只麈谭》的名字也得以被更多人知道。 

  上世纪三十年代,著名京剧表演艺术家程砚秋通过《剧说》所引《只麈谭》,敏锐地捕捉到了一出好戏。他找到戏曲作家翁偶虹,请其将故事改编为京剧。翁偶虹揣摩原作,认真打磨,将原本简单的故事以丰富的戏剧形式呈现,又为原本的无名人物逐一按照其个性身份起名。故事中原说富家女将荷包赠与贫女,翁偶虹与程砚秋商量后,为了追求舞台形象,将荷包改为锁麟囊,并以之为新戏定名。 

  1940年4月29日,京剧《锁麟囊》在上海首演,程砚秋扮演既娇矜又富有同情心的富家小姐薛湘灵,赢得喝彩无数。上演80年多来,《锁麟囊》作为程派京戏代表剧目,经久不衰,已成经典。 

  越是经典越是有着简洁的形状。《锁麟囊》的情节并不复杂。 

  登州富家女湘灵出嫁时,母亲为其陪嫁锁麟囊,内藏珠玉黄金,意在早生贵子。湘灵出嫁当天,前往夫家途中遇雨,暂避春秋亭,巧遇同日出嫁的贫家女赵守贞。赵守贞感慨家境贫寒、老父亲受人欺辱,在破旧的花轿中恸哭。湘灵得知缘由后,匿名以锁麟囊相赠。几年后,湘灵携子回娘家探亲途中,遇到登州大水灾,母子失散,娘家宅院和老母亲也被大水冲走。不名一文的湘灵苦苦寻子,饱尝世态炎凉,后来流落到莱州,经老管家薛良介绍进入当地大户人家,为小少爷麟儿做保姆。一天,麟儿不慎将球抛入楼上,湘灵登楼取球,意外看到楼中供奉着母亲当年给自己的锁麟囊。原来,这大户人家的主母,正是当年的贫寒女子赵守贞,她因得湘灵所赠,一家人用心经营,早已成为富贵人家。赵守贞感恩湘灵当年善举,将她奉为上宾,结为金兰。 

  传递“善有善报”的京剧《锁麟囊》,近年来由著名京剧编剧、导演李学忠与甘肃秦腔艺术剧院合作,改编排演出秦腔《锁麟囊》。李学忠对此有自己的思考:“此番改编移植的宗旨:保留、张扬剧中‘春秋亭’‘搜楼’的华彩章节,发挥秦腔高亢奔放、荡气回肠的剧种特色,继承传统、发展传统,努力使古老的剧目焕发出崭新的风貌。” 

  改编无疑是成功的。尽管《锁麟囊》的情节我此前并不熟悉,奇妙的是,苏凤丽扮演的湘灵一出场,我秒入戏。湘灵做富家小姐时,那种娇俏蛮横又不失善良本心的可爱,我心领神会。她与亲人失散后,恍惚中幻听到丈夫的呼唤,情绪激荡,水袖狂抖不止,又决然抛出,翻飞摆动,那里面蕴含的戏剧语言,我无师自通地就明白了。一台戏将尽时,赵守贞雍容出场,面对恩人,她心中喜悦层层递进,待到确认之后,虔诚地跪拜在地,我也仿佛夙愿得偿。 

  整场《锁麟囊》,念白用的是关中方言,属于北方方言,比较容易辨识。难的是,所有的唱词,对照着舞台两旁的字幕提示,我都能一一对号。这场戏看得极其认真,只除了演到湘灵落难后遭到原来家中丫鬟的冷言讥讽,我邻座的女士抽泣起来,短暂分散了我的注意力。其余每演到精彩处,观众的喝彩声和掌声,对我丝毫没有打扰,因为那也是我的喝彩,也是我的掌声。 

  全剧在喜气洋洋的大团圆中结局。演员谢幕,幕布合拢,台下的观众却无论如何不肯走。我跟着大家有序地涌向舞台,许多呼喊声热情洋溢地回响在剧场里,请女主角返场谢幕。 

  幕布打开,女主角站在舞台中央向观众致谢,她的语气里带着演出刚刚结束的疲劳,但又是欢快愉悦的。说话间,乐器声响起来,她又开始唱。因为是临时加唱,所以舞台两侧的字幕屏没有开,我不知道她在唱什么,只觉得清扬婉转十分动听。我旁边站着的男士,也看得入神,并且举起手机录像。 

  一曲终了,演员再次谢幕。我这才请教旁边的男士:“她唱的是什么?”男士摇头:“我也不知道,就是觉得好听。”这时候,前面的男士微笑着回头,丢了一句话过来,明显是一出戏的名字。我后来根据他的发音查询,又请教了随同剧团一起来南京的甘肃省演艺集团的祝先生,确认他说的是《急子回国》。 

  那也是一出秦腔好戏,苏凤丽只唱了一小段,我就知道了。 

  看戏归来,我拨通了父亲的手机,我问:“爸,你知道《锁麟囊》吗?”他的回答简介明了:“当然知道。”这倒是出乎我的意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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