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一阵风吹来

　　马建东

　　秋雨不多，但下十日。小时候奶奶嘶哑的歌唱，至今是秋日里我的寂寞与执着的体验。

　　故乡的秋总与连绵不绝的雨落相连。祖宅的主房是西房，西房的后面是一棵张开胸膛拥抱夏日艳阳高照的杏树。阴雨霏霏的时候，熟透的杏子会从我们意想不到的地方跌落树下，黄灿灿的成熟的模样，与隐藏在少年心底的梦乡一致，充满了未知和希望。奶奶养的大公鸡立刻扑过去，守住这枚跌落的信息，格格叫着，呼唤他的妃嫔子女们过来，骄傲地宣示他的发现和占领。

　　然而细雨绵绵，不去理会与它无关的现场，它们洋洋洒洒地坠落，不为青春的忧郁，只为忧郁的青春里难得的安静和寂寥。细雨积累成熟，顺着瓦沟流淌，滴滴答答或者悄无声息，都落在屋檐下成排的水窝——那里当然是习惯造就的痕迹，每至雨势成行，它们就是天地合一的夫妇，安静地说明了恩爱与锤炼本来就是一物！

　　绵绵细雨不停地打落，打落的却不仅仅是杏子，就在杏子的旁边，绿绿的叶色，也在秋雨里蜕变，先是淡黄而后金黄，终于颤巍巍的降落表达了秋叶的生命本质。这时候，雨势成行，烟雨蒙蒙，躺在热炕上的熟梦，就成熟得焦灼又烦闷。

　　奶奶说，快起来，洋芋熟了！我们一骨碌翻起来，冲向扑鼻的香味，那是从炕头冲过来的诱惑。

　　家乡的美梦总是从炕洞里烧熟的土豆开始。雨帘遮蔽了清醒呼唤起无边的睡意，奶奶总能从瞌睡的间隙把洋芋埋进炕洞，所以当她的小崽子们在睡梦里招惹了奶奶的疼爱，土豆就一定能够把秋意的特别捧向她生命的深处，把一帮崽子们最神奇的向往变成现实。

　　于是，炕洞洋芋就自然成为秋日乡村的故事，而且是故事里不能更改的秘密。很多时候，扯线线的细雨落下，美味的征程便开始上路。暖洋洋的炕热激发浑身的舒坦，人生的体验就多了几分境界。我的语文老师曾经在我写秋的文章末尾批语：秋色无能绘旧意，梦乡但会送高云。大意是说我把秋日秋雨烤土豆写得情真意切，有一种天然的色调。可惜那时候我并不知道我有这样的一篇文章打动老师，只知道老师的评语让我的奋斗充满信心！

　　故乡秋日多秋雨，有时候一下四十天，我们一帮崽子们便被秋雨逼得心慌意乱，不约而同地扑向雨中。雨水从额头流向面颊，或者从而脑后流向脖颈，痒痒的流动也就流向心头。挠不着痒痒的处所，狠劲双脚跳动，也似乎能够抖落一切的不适。伙伴们于是喊着：“痒痒痒痒痒痒，够不着了不痒”！呵呵呵着，便真的不痒。

　　呵呵呵呵，想起来，也就是昨天。可是，窗外的雨，却一定不是昨天，因为我听得见，是此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