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庄手艺人

【校园文学】

村庄手艺人

　　陈 昌

　　手艺，除了心智因素外，更多地与手有关了。能不能把心中所想，通过一双手，借助工具和材料实现实物化，是衡量一个手艺人手艺高低的标准。父亲除了会种地之外，还会编筐、编席、磨剪子戗菜刀、扎笤帚等。从这一点来说，父亲是个地地道道的手艺人。

　　手艺人看重手。和我的细皮嫩肉几乎没干过什么活的手相比，父亲的手简直惨不忍睹：指节粗大严重变形，手心粗粝如砂布。每当这时，我都有一种欲流泪和深深对不起父亲的感觉。在乡村，每一个细皮嫩肉的人的背后，都有一个为子女甘愿奉献的父辈。

　　父亲是乡土观念和人情味极重的人，用自己的手艺帮了邻居的忙，从不会向人家收钱。他常说，活人，活的是人，而不是钱。再说邻里邻舍的，谁不麻烦人。为这点小忙向人收费，父亲觉得简直就是腆他的脸。

　　作为手艺人，父亲在受人尊重的同时，付出的自然也比常人多些。有时父亲忙完农活还没怎么歇息，便有人央求：“老太爷，麻烦给我磨一下切刀。”父亲便坐在台沿上，一下一下磨了起来。磨一会儿，用大拇指试试刀刃磨利了没有，直到觉得满意为止。有时，晚上刚睡下不久，就听得有人大声地擂庄门，听上去像有什么十万火急的事。父亲便披衣去开门。门刚开，那人扑通一下跪下了：“老太爷，请喀你，我爹过世了。”村庄里，还有什么事能比这更大呢，父亲忙将人扶起，拿上剃头工具，跟着那人匆匆走了。父亲常这样帮人忙，有个好人缘也是自然而然的事了。

　　父亲去世前的几天里，几乎每晚都有陪父亲聊天的人。母亲说，那些天里，父亲每晚都有说有笑的，一点看不出有病的样子。从这点来说，靠手艺帮了乡亲一辈子忙的父亲真的是一个幸福的人。也许，这就是父亲做人的成功之处。

　　父亲是家中的长子，也是独子。到父亲这一辈时，家道已中落，故父亲从小就自立养家了。父亲常说，不要事事靠人，如果老这样，人就会看低你。因这样，父亲养成了事事自己动手，爱观察爱琢磨的好习惯，时间长了，便把手艺“叼”回来了。这个“叼”，父亲常爱说，其实就是用心去学、去钻研。

　　父亲没什么嗜好，又是一个苦惯了的人，一闲下来，就不知怎样才好。而那些小手艺，让他感到快乐。比如说，被人尊重的快乐，和人交流的快乐，被人夸奖和称道的快乐。更可贵的是，父亲在快乐的同时，给乡亲也带来了快乐。这快乐，远不是金钱所能衡量的。试想想，一个人若被人遗忘了，或整天无所事事，在父亲看来，那不是快乐，而是痛苦。

　　因这样，不管什么事，只要有求于父亲，只要父亲会做的，他都会尽力做，认真做。尽力做，是父亲尊重人；认真做，是父亲对自己手艺的态度。父亲老说：答应了别人却没有做好，是自己打自己的脸。在父亲看来，手艺人的作品就是手艺人的另一张脸。

　　一个村庄，是不能缺手艺人的，尤其在过去的年代里。孩子足月要生产了，没接生婆不行；孩子满月了，得找一个技术信得过的理发师；打桩盖房了，泥水匠、瓦匠、木匠同样少不了；老人过世了，穿衣、吹吹打打等，更是离不了手艺人。还有，即使些微之事，比如犁铧坏了，菜刀钝了，牛耍性子不听使唤了等，也都需要手艺人。手艺人的存在，是村庄生活里一个重要而温馨的环节。从这一点来说，我平凡了一辈子的父亲，在乡亲的眼里其实是不平凡的。

　　村庄里有一个好手艺人，是整个村庄的骄傲。聊天时，人们会情不自禁说，你们庄子上的谁谁，活做得真好。听人这么夸时，感觉因了手艺人，村庄的人都有面子，仿佛手艺人的成功不仅仅是他本人的，还是整个村庄的。而本来寂寂无名的村庄，因了一个好手艺人，也会被远远近近的人知晓。虽时过多年，他们仍活在人们的记忆中，仍被人们所津津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