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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原祭

 2022/02/15/ 09:25 来源:每日甘肃网 张长源

  这可能是世界上最简单的葬礼。

  没有棺木,没有花圈,也没有哀乐。一个小小的土包前面,铺开的报纸上摆放着一桶撬开的橘子罐头和三块压缩饼干,仅此而已。坟前站着五名解放军战士和两位藏族民工,都低头肃立。不远处,牦牛和马匹静静地站在那里,像一组黑色的雕塑,圣洁的雪山沉默不语,寂寥的大高原死一般宁静。

  我所服役的部队是测绘兵种,其任务就是测绘军事地图。上世纪70年代初,根据中央军委的指示,会战五年完成覆盖全国的一张完整军事地图。而这些地图的空白点正是荒漠、戈壁和高原无人区。在这样的大背景下,我们部队年年挺进到无人区,一块一块地填补空白。今年我们第三小组的任务区是五道梁以西的广袤原野,也就是为人们所熟知的可可西里地区。

  部队的总部设在五道梁兵站。大部队在这里完成集结,稍作休整,各作业小组就要奔赴各自的任务区。

  上级给我们配备了一辆解放牌卡车,行李、辎重一切物资都靠它运输。从总部出发,汽车在无路的荒原上行驶,艰难地走了三天,就再也无法前行了,只好原路返回。而我们在此地等了三天,雇用的藏族民工才赶着牦牛、马匹与我们汇合。我们将从这里再度出发,大约还有三天的路程才能到达任务区。“高原之舟”牦牛成了唯一的运输工具,所有的物资都靠它们驮运。

  这天早上,大高原出现了难得的好天气,万里如云,碧空如洗。藏族民工扎西和他的助手,把所有物资绑驮在牦牛背上。我们骑着马出发了。大高原好像在警告我们:“这里是生命禁区,不允许你们闯入”。

  一路上,新兵小王看到奔驰的藏羚羊,飞翔的雪鸡,出没的狗熊,高兴地欢呼雀跃。这位来自四川双流的小伙子,刚分到我们三组就格外讨大家喜欢。天府之国的水土,把他滋养的白白胖胖,脸上一笑一个小酒窝,还有那一对可爱的小虎牙加上满口的“啥子”,简直成了我们三组的宝贝疙瘩队伍在缓慢行进,脚下的海拔也在不断地增高。当我们行进到接近五千米海拔时,强烈的高原反应老兵们还能对付,小王就力不从心了。他入伍满打满算也就五个月。初入高原,一下子从低海拔的四川盆地拉到这样的高度,确实难以忍受。他先是说,两个太阳穴像针扎一样疼痛,接着就大日大口地叶黄水,脸色钬青,嘴唇发紫。高原的天说变就变。中午时分,鸟云从雪山那边压过来,继而狂风大作,风夹着雪铺大盖地席卷而来,雪打在脸上像刀割一般。不能再走了,只好停下来。第二天早上小工的原本白皙的脸蛋,被冻成一坨烂柿子的样子。就这样走走停停停停走走,原计划三天的行程,足足走了五天,总算是到达了任务区。

  这些天最焦心的就是组长。在这个由六名战士和两位民工组成的战斗集体里,组长是这个团队的最高统帅。他心里最清楚,大部队出发前,上级把医生分给更远、更艰苦的小组。眼前组里唯的“医生”,是炊事员兼发报员的老兵陈克俭,他也是只经过了两天的培训,只知道保健箱里面那几样药品的功效而已。起初他以为小王是高原反应和感冒,让他服用阿司匹林药片,殊不知他已经患上了严重的肺气肿。他目前连坐起来的力气也没有了,组长知道,现在派人护送小工到五道梁总部,路途遥远,是不可能的了。呼叫总部,派医生驰援,赶到这里少说也得一个星期。当时部队的装备还比较差,如果配备上氧气袋,让小王吸一点氧气,都有可能缓过劲来,可是没有啊!组长着急,我们也着急。

  刚到任务区的第一个中午,高原的风雪又来了。风卷着雪,疯狂地拍打着帐篷,似乎在说:“你们滚回去吧!”小工静静地躺在地铺上,口里喘着粗气,大家围坐在那里一筹莫展。

  天刚擦黑,民工扎西突然大声喊道:“牦牛炸群了。”原来牦牛和马匹禁不住风雪,冻极了,便四散逃窜。失去这些忠实的朋友,别说完成任务,就连返回大本营也是一句空话。组长大声命令“追!”我们箭一般冲出帐篷,向狂奔的牛群追去。我和陈克俭紧紧盯住向东狂奔的黑影,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前冲去。

  夜幕降临了,耳边只听见呼呼的风声和牛群踏在雪地上的“扑哧”声。此刻,我们都清楚,如果抛下牛群待到天亮再去寻找,那无异于大海捞针,不管说什么也得追上牛群。也不知道跑了多少路,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我俩实在跑不动了,就随手抓起一把雪,往嘴里一塞,又艰难地爬起来往前追赶。大约到后半夜,雪终于停了。好不容易挨到了天亮,发现远处雪山脚下,晃动着几个黑点,我俩喜出望外。

  中午时分,我们赶着牛群回到了驻地。远远地看见战友们僵硬地站在帐篷外面。

  啊!原来昨晚我们冲出帐篷后,分头追赶牛群,组长和扎西他们追赶了一程,组长猛地想起小王是否由陈克俭照看,听一位战友说,陈克俭和我追赶牛群去了。组长急了,让扎西和其他人去追,他单独一人回去照看小王。不料在风雪中迷了路,回到驻地已经半夜了。尽管小王身上盖着大衣,但他不能动啊!就这样,青藏高原恶劣的自然环境,无情地夺走了他年轻的生命。

  发报请示总部“遗体如何处理?“回电是:运输困难,就地掩埋。”在一个背风向阳的地方,我们挖了一方不深的墓穴(冻土层难以深挖),将小王永远地安葬在了高原上。他的名字叫王红卫,埋葬时间:公元1974年4月中旬。

  送走了战友,我们随即就投入到紧张地野外测绘作业之中。这一年,我们三组在少一人的情况下,提前优质地完成了测绘任务。我想这应该是小王在冥冥之中帮助我们。

  往事如烟,岁月如歌。一晃四十多年过去了,今天当我用最原始的耕作方式(纸笔书写),写下这段纯绿色、不含任何添加剂文字的时候,那些曾经和大高原碰撞过的战友们,大都有了自己的人生坐标。我服役期满后,复员务农,回到了坐标的原点,现在已是满头霜雪,儿孙绕膝的老人。这期间也经历了一些风风雨雨,但是和大高原的风雪相比,和战友生离死别的考验相比,这些风雨又算得了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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