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寻武威文庙匾额里的文脉传承

探寻武威文庙匾额里的文脉传承

　　杨琴琴

　　匾额，起于先秦、春秋战国，兴于唐宋，盛于明清。故凡有古建筑处，无处不匾，无门不匾。匾之内容，或昭示地域，或明志自省，或歌功颂德，或标明理道，或招福纳祥，或教化启迪，或修身养性，或壮志酬世，或探幽展景，包罗万象而又寓意深远。故于传统文化系列中，角色重要，风雅兼济。又因制作工艺及书法特色，以门匾为饰，村匾为景，城匾为胜，内涵丰富，成为喧嚣中的清音与尺方间的美妙，历来受人仰视。

　　“凉州七里十万家”，其匾额亦为盛景之一。或城门，或宅第，或寺庙，或牌坊，可谓家家匾辉，户户字香，墨韵诗情文意，历史的幽深处，匾额自得风流，让人目不暇接而神往慨叹。

　　在武威，素有“陇右学宫之冠”的文庙，因机缘巧合，在文昌宫桂籍殿下及牌坊上集中保存了52块匾额，这些匾额虽历经数百年历史但依旧保存完好，武威文庙匾额以其凝练的文字、精湛的书法、深邃的寓意向世人展示了其深厚的文化底蕴和无穷魅力。

　　武威文庙也叫圣庙、孔庙，坐落于武威市凉州区东南隅，坐北向南。始建于明正统四年（1439年），后经历代扩建，布局对称、结构严谨，是一组宫阙式建筑群，规模宏大、气势雄伟，武威文庙是凉州文人墨客祭祀孔子之地，是西北地区建筑规模大、保存完整的孔庙，属全国三大孔庙之一。

　　《凉州卫儒学记》碑记载：“文庙始建于明正统二至四年，当时修建有明伦堂、重门以及存诚、敬德二斋，后在明伦堂东面续建大成殿、棂星门、泮池、文昌祠、崇教门等。”明成化，清顺治、康熙、乾隆、道光及民国年间进行多次重修、扩建。

　　文庙现有儒学院、圣庙、文昌宫三组建筑群，其中儒学院内现仅存忠烈祠、节孝祠等部分建筑，其他建筑均被拆除；圣庙院内建筑保存完整，中轴线以大成殿为中心，前有泮池，后有尊经阁，中间有棂星门、戟门，左右两侧有名宦、乡贤祠、东西二庑；文昌宫院以桂籍殿为中心，前有山门，后有崇圣祠，中为二门、戏楼，左右有牛公祠和东西二庑。整个建筑群布局匀称，结构严谨，富有我国古代建筑庄严雄伟的特点。

　　已有500多年历史的武威文庙保留了从明代至民国各个时期精湛绝妙的建筑格局，每一处房檐、雕纹都有特色。通过日常维护、定期修缮，文庙一直保持着古韵风雅的气质，诉说着河西儒学兴盛，“文风甲于秦陇”的故事。1996年，武威文庙被国务院列为第四批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武威文庙集中保存下来的匾额，上起康熙五十七年（1718年），下至1939年，作为河西地区乃至全国都是最完整、内容最丰富的匾额集群，其数量和艺术价值不仅居于西北之首，在国内也是极为少见。其中“聚精扬纪”“书城不夜”两块匾额被收入《中华名匾》之中，匾额内容丰富、内涵深远、做工精巧、雕饰精美，是集文学艺术、传统建筑、工匠技艺于一体的综合性艺术精品，其中的每一块匾额都有属于它与众不同的故事和价值。

　　“万世文宗”匾

　　该匾制作于康熙五十七年（1718年），悬于文庙文昌宫桂籍殿门口正上方，该匾为木质，匾底为朱红色，匾文及两侧注字均采用金粉书写。该匾装饰精美，外边框阳刻“暗八仙”法器，书写者暂未可知，匾文内容为“万世文宗”，上款为“监督凉州等处仓场巩昌府加五次纪录广陵范仕佳谨献”，下款为“康熙五十七年岁次戊戌阳月上浣穀旦之吉工竣庆谨立”。

　　该匾是武威文庙桂籍殿下悬挂的第一块匾额，也是开启武威文庙桂籍殿悬挂匾额的历史先河。匾文赞扬了文昌帝君，将文昌奉为千秋万代受人尊崇的文教祖师，其意显然可与赞颂孔子“万世师表”相媲美。

　　那么，为文庙敬献这块匾额的广陵（今扬州）人范仕佳，是出于何种考虑呢？

　　范仕佳是扬州甘泉人，康熙五十三年（1714年）任凉州监屯同知，具体负责地方屯田、征收赋税、差派劳役等工作。康熙五十六年（1717年）冬天，准噶尔叛军控制了西藏，清廷派大军征讨，路过凉州，要求凉州地方快速供应粮草辎重。因为赋税和劳役的任务十分繁重，凉州百姓不堪承受，不免忧心忡忡。范仕佳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他积极协调联络，在没有过分增加百姓负担的情况下，圆满完成了为大军筹集粮草、承担赋役的任务。凉州百姓在得知真相后，无不对范仕佳感恩戴德。此外，范仕佳还十分关心地方文教事业，于是向武威文庙桂籍殿敬献“万世文宗”匾额。

　　康熙五十八年（1719年），征讨准噶尔的大军凯旋，但范仕佳却积劳成疾，病逝于任上。凉州百姓回忆起范仕佳为地方事业鞠躬尽瘁的情景，十分痛惜。他们一一列举出范仕佳的政绩，上书地方学政，要求将范仕佳归入名宦之列，为其建立祠堂，供民众祭祀。凉州地方官员深受感动，同意为范仕佳建祠。最终将范仕佳祠堂建在了官署旁边，凉州百姓又纷纷捐钱捐物，雕刻其塑像供人们祭祀。

　　《五凉全志·武威县志》中收录了范仕佳的事迹：“范仕佳，凉州监屯同知。莅任逾年，军兴，凡采买挽运，以催科兼抚字。时大兵屯集，供应浩繁，动与民为难。公调剂有方，上不误公，下不累民，民相倚为命。卒于官，民复建祠署左以祀焉。”

　　咸丰元年（1851年），历经132年风雨沧桑的范仕佳祠堂，由于年久失修，破败不堪，房屋出现倒塌迹象。范仕佳生前十分关心支持文庙儒学院的教育事业，他的事迹在儒学院师生中间也是代代流传，因此儒学院一直在寻找机会维修范仕佳祠堂。当时甘凉观察使到任后，读到《武威县志》后，有感于范仕佳为国为民的赤子之心，钦佩之情油然而生。凉州儒学院师生也恰好请求重修范仕佳祠堂，得到了甘凉观察使的赞许采纳。重修方案批准之后，道台衙门在六月召集工匠，准备材料。经过几个月的紧张施工，工程于闰八月完工，维修后的范仕佳祠堂焕然一新。

　　祠堂维修完成后，儒学院又委托清代武威学者李铭汉撰写维修经过及范仕佳的功绩，以便让后世永远铭记。李铭汉是清代武威经史学家、诗人。此前，李铭汉经历过8次乡试，终于在道光二十九年（1849年）夏，考中己酉科陕西乡试副榜，赐副贡生身份。虽然李铭汉科考之路异常艰辛，但在武威，却是吏民公认的大学者，由其为范仕佳撰碑记，实乃众望所归。李铭汉接到撰记任务，经过一番认真考证，查阅了张玿美编纂的《五凉全志》，理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李铭汉尽心竭力，一丝不苟，伏案写作，很快就完成一篇文笔优美、言简意赅的铭文文稿，这就是流传至今的《范公祠记》。

　　碑记内容完成后，人们将其镌刻在一块木板上，嵌入范仕佳祠堂的墙体之中，供人们瞻仰阅读。时过境迁，范仕佳祠堂等建筑早已湮灭在历史的长河之中，但范仕佳心系地方的感人事迹以及李铭汉撰写的铭文，却一直流传至今。

　　如今，当我们抬头品读武威文庙桂籍殿悬挂的“万世文宗”匾额，依旧会情不自禁地想到范仕佳的感人事迹；逐字阅读《五凉全志》中有关范仕佳的记载，也会感叹武威学者张玿美的家乡情怀；而为范仕佳祠堂撰写《范公祠记》的李铭汉虽然早已作古，但其故居也已维修一新，供人们参观瞻仰。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是一种文化的延续，文脉的传承。

　　“聚精扬纪”匾

　　该匾制作于嘉庆十一年（1806年）正月，匾底为黑色，匾文及其他注字使用金粉书写，上面有三方名章，匾长3.7米、宽1.3米，字径0.9×0.68米，阴刻，匾文以楷书题写正文，整个笔法气势磅礴、俊逸雄厚。匾文内容为“聚精扬纪”，上款为“嘉庆十一年岁在丙寅春正月榖旦”，下款为“甘肃按察使司按察使前分守甘凉兵备道刘大懿薰沐敬题”。

　　“聚”即积聚、汇聚；“精”即精华、精英。《孝经·援神契》：“文者精所聚，昌者扬天纪，辅拂并居以成天象，故曰文昌宫。”其中“文者精所聚”按此意，“聚精扬纪”即是“文昌”之意，也是其职能之一。该匾文讴歌文昌帝君招贤纳才，汇聚天下英才，弘扬和维护法纪，以礼乐治国安邦的德政，激励后学者以强国为己任，勤奋读书折桂枝。集天下精英，宣扬朝廷之纲纪。该匾文的书法脱胎于赵体，茂密丰满，浑厚、雄秀，重笔傍笔，丰腴饱满，气象宏大，颇具神韵，达到了神形完美、气充力足的境地。

　　刘大懿（1756年—1823年），字坚雅，号苇间居士，洪洞县人。乾隆四十二年（1777年）中举，乾隆五十六年（1791年）以刑部云南司员外郎，升为贵州司郎中，不久授福建粮道。乾隆六十年（1795年）七月二十五日，刘大懿奉旨任分巡台湾兵备道，八月加福建按察使衔兼提督学政官，以廉政闻名。但是在福建任上却遭人诬陷，于嘉庆二年（1797年）二月二十八日罢官。清白之后复官，刘大懿补授分巡安肃道，千里迢迢来到了西北的肃州，掌察安西、肃州二州官吏的善恶政治得失。后刘大懿又任分守甘凉兵备道，就这样，他来到了凉州。

　　驻甘肃期间，刘大懿治理有方，“边民怀德，藩部畏威”，功绩卓著。嘉庆十年（1805年）十一月十三日，年已50岁的分守甘凉兵备道刘大懿升任甘肃按察使，负责甘肃一地的司法和刑狱。甘肃按察使设立于康熙三年（1664年）二月，驻巩昌府，后于康熙八年（1669年）十二月移驻兰州。

　　虽然调离了凉州，但刘大懿对凉州依然念念不忘。任甘肃按察使的第二年，即嘉庆十一年（1806年）正月，51岁的刘大懿再次来到凉州。参观视察武威文庙之后，刘大懿有感于凉州文风昌盛，再加上自己在凉州的经历，遂欣然题写“聚精扬纪”匾，以鼓励凉州的莘莘学子。此匾笔力气势磅礴、俊逸浑厚，悬挂于文庙桂籍殿。意为积聚精华，弘扬法纪，歌颂文昌汇聚天下贤才，弘扬和维护法纪，鼓励后学勤奋读书，以礼安邦。

　　“书城不夜”匾

　　该匾制作于嘉庆十三年（1808年）三月，匾底为宝蓝色，匾文及其他注字用金粉书写，上面有三方名章。匾长2.71米、宽0.96米、厚4.5厘米，四角镌刻有龙纹图饰。匾额以楷书题写正文，整个书法笔法气势磅礴、俊逸雄厚，匾文内容“书城不夜”，上款为“乡国学弟子叩献”，下款为“嘉庆戊辰春三月榖旦”。

　　“书城”表示书多，读书人多，文化发达，整个城市充满浓厚的读书学习氛围。据资料记载，清代凉州学校教育兴盛，且学风浓厚，灯火辉煌不夜天，书声琅琅“甲秦陇”。“不夜”是指没有黑夜，形容月光或灯火照耀如同白天。该匾文盛赞武威学风之浓厚纯正，激励学子珍惜光阴，刻苦读书，春风得意折桂枝。

　　“为斯文宰”匾

　　该匾制作于1931年4月，匾底为黑色，匾文采用碧绿色，其他注字采用金粉书写，上面有三个名章，以隶书题写正文，笔法遒劲有力。该匾匾文为“为斯文宰”，上款为“武威学款保管委员会敬叩”等字样，下款为“邑人贾坛薰沐敬书”。

　　“为”即作掌管。“斯文”指古代礼乐制度和教化，亦指儒道、文人、文化。“宰”即古代官名，一般指辅佐国君的最高官员，引申为主管、主持、掌握。该匾文称颂文昌帝君是维护礼乐纲常制度、掌管天下文运、力行导民教化的最高主宰者。

　　贾坛（1862年—1941年），字杏卿，武威县城关镇人。贾坛的父亲常年经商，家境富裕。贾坛兄弟三人，哥哥贾坤在光绪二十五年（1899年）中举。弟弟贾垣一生从商，民国初任武威县商会会长。相对而言，贾坛却是大器晚成，他在1902年才中了秀才，被封文林郎的头衔，那时他已经41岁。此后，由于贾坛在商业和社会民生方面的出色表现，曾担任武威县参议会参议员，同时接替弟弟贾垣担任武威县商会会长。贾坛出身于商贾之家，能书善画，酷爱金石文物。

　　贾坛为武威地方事业作出了许多贡献。他创办凉州实验农场一处，并担任农会会长，振兴武威农林事业；在1928年—1929年武威大旱期间组织赈灾济民；为教育事业带头集资，以解决办学经费；积极保护文物，先后保护了弘化公主墓志、“元亦都护高昌王世勋碑”残碑等珍贵文物，组织维修文庙。贾坛一生为抢救保护武威文物、维修保护历史遗迹作出重要贡献。

　　此匾凝聚着贾坛深厚的语言功力，文辞之美，堪称绝妙。匾文称颂文昌帝君，从而彰显教育教化的恩泽。匾额用语讲究，以带有喜爱、尊敬、肯定的感情色彩词语，准确、鲜明地表达了赞颂之情。

　　武威文庙距今500多年，经历代重修扩建。文庙文昌宫桂籍殿悬挂的众多匾额，都由明清和民国时期武威文人学士、达官贵人进献。明清以来，武威儒学、学院发展较快，文化教育繁荣，学风浓厚，人才辈出。特别是到了清代，武威县共考中进士41人。武威文庙匾额中有大量当时科举考试金榜题名者题写的匾额，是凉州文化繁荣昌盛之缩影，也是武威崇文尚武地域文化特色的生动体现。

　　透过这些珍贵匾额，不仅折射出明清和民国时期武威的社会政治、思想文化、经济发展等诸多信息，还为反映明清至民国时期武威历史人文提供了实物明证，具有十分重要的历史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