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独自开

　　作者：马建东

　　城市的热闹，并没有垄断全部的清净，在繁华哄闹的中间，竟然隐藏着一片冷落和寂静。        

　　这是极其罕见的一片，破败着，也显示着很多年前的记录。几块废弃的土地上，竟然还残留着上个世纪的植物秸秆。而在秸秆异常枯衰的身下，长出青绿的生命，和着这片土地一起，畏葸地挤在几堵土坯墙的后面。        

　　如今的省会城市，能存在这样一片旧时模样的村落，用破败和拥挤、混乱的状态表示自己的姿势，的确极其难得。        

　　于是我多次深入这个村子，特别多次地踏进那几片土地----虽然不再耕种，但我想，有一天它们可能身价不菲。可是今天还在废弃，所以我还能在它们的地方，播种我的回忆和想象。        

　　这里有过农作物的家园。那时候，它们把春天托举到生命的前沿，让生命在自己的胸膛刻出成长的轨迹，春天，就被它们转换成各种各样的直线弧线，有冷热的曲线，有时光的直线，有干湿的乱线，但最精彩的，还是色彩的谱线。它们发挥一切色谱不能模拟的清晰与模糊、尖锐与混沌、深沉与浅亮，描绘出唯独它们才能完成的画卷。        

　　然而现在，它们却不能是农作物的家园，而成为所有神秘事物的伊甸园。我第一次进去，就被一只野兔弄得神情恍惚，因为我不能设想，这样的精灵，有什么样的智慧，找到什么样的路径，才能穿过钢筋水泥和车流滚滚到达这里。特别让我紧张的是，它又怎么知道这里有这样一点野趣供它活着。        

　　不会是以前的老居民吧？         

　　一念及此，更加紧张。它是精怪吗？        

　　后来还见过几只野雉，嘎嘎着，蹿出去。        

　　今天，我却只在土地的后面，站在几棵残存的梨树下。这几棵梨树还在它们的旧地，依旧是荒草的包围，但是，满树雪白的花儿，却把我迷晕得昏头昏脑。        

　　白里渗绿的花儿，是它们今天给我的问候，这种问候温情得麻醉灵魂，于是瞬间，我失去了意识，昏昏欲睡。        

　　我清醒过来时，弥漫着诱惑的花气，还是传出很难抗拒的攫取:一种控制我思想的力量。         

　　它们静静地开，却不收敛本性的张扬。它们开在无人疼惜的场所，却依旧传达着昔日的被呵护被关注。        

　　现在，这里，就它们，还有我。        

　　今日，没有那只兔子，也听不见嘎嘎的叫声。无风，草与叶都不动。天气暖洋洋的，投射着三月里的沉稳。        

　　现在，就我和它们。我们彼此凝视，都不言语。它们一定因为我来，而在心底寻找曾经偷梨的孩童，一拨又一波的到来，又一拨一波地逃走，它们一定在心里嘲笑护梨人的装腔作势。        

　　我不笑。我在回忆，偷梨的日子，距今已经过去了多少年。        

　　没有打扰，在一片城中的村落，我在破败与混乱里藏入这些寂静。现在，我就只和梨树相对，与梨花凝视，安静笼罩住一切思想，我们把寂静当做话语，静静地，互相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