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当前的位置 : 每日甘肃网  >  文化  >  陇原故事

【文化】烟火人间之天水民居

 2019/01/23/ 08:30 来源:每日甘肃网-甘肃日报 李晓东

烟火人间之天水民居

南北宅子雕花木楼

绘于门扇上的八仙图

  李晓东

  编者按

  新年新起点,甘肃日报《文化》版于2019年1月与读者正式见面。

  开办《文化》版是为了更加深入地发掘我省悠久而丰厚的历史文化资源,着力宣传甘肃丰富多彩的丝路文化、多民族文化、黄河文化及红色文化,关注省内外最新文化动态、文化热点、非物质文化遗产和文化产业发展趋势。

  虽然时代瞬息万变,获取信息的方式日趋多元,但对历史文化资源的梳理和传承,依然是沟通历史与当下永不过时的途径。“立足甘肃,面向全国”,《文化》版将全方位、多维度、多视角地为读者奉献丰盛的文化大餐。

  古巷高门

  前年,一位戏剧专业的博士生写关于《茶馆》演剧风格的论文,和我讨论为何现在排不出上世纪六十年代北京人艺老舍、焦菊隐的《茶馆》,是否因演剧人员太浮躁了。我想了想,说,本质上是大环境变了。老北京虽是城,但从农村集市发展起来,属于农村的扩大版,生活习惯和环境氛围,都是农村的。市声嘈杂,鸡犬相闻,骡马为伴,骆驼行街,人们在四合院中,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城市化快速发展,城市逻辑一统天下,城与乡地位颠倒了,乡村成了城市的附庸。乡村的标志是庄稼,城市的基础是建材。庄稼自然地从田地里生长出来,浑然一体,原生态的样子,美与丑,高与低,丰与歉,枯与荣,自然如此,天地人合一。建筑是一个个预制好的标准件拼接组合,精巧的设计,高超的技术,艳丽的色彩,让天工叹为观止。可以不见一寸泥土,也可以调节冷暖,甚至控制雨和风。在城市,人类用自己强大的力量,把自己和自然分割开来。景观花树,宠物猫狗,均为“人的意志力量的对象化”。《老子》描绘的“鸡犬之声相闻,民至老死不相往来”,陶渊明吟咏“犬吠深巷中,鸡鸣桑树颠”,人与鸡犬牲畜,都是农村的主人。城市则不然,站在高楼下眺,只见按规则来去的车与人,以及呆立在水泥夹缝里,如动物园中野兽的树。

  天水是中国历史文化名城,涵义有三:一、历史,从八千年前的伏羲时代绵延至今;二、文化,传承着中华民族经典的生活方式和价值观念;三、历史文化,曾经的领先辉煌,鞭策着今日的后发赶超。慢慢体味天水,我发现,天水的历史文化,不仅凝聚在麦积山、伏羲庙等标志景观,更弥漫在城乡的角角落落,特别是强大的现代化浪潮冲刷的边缘。

  与我熟悉的北京、上海,甚至兰州相比,天水城区面积小很多。这种小,不只面积小,而且落差大。走路仅几步,一转弯,高楼大厦就变为古巷院落;开车几分钟,繁华闹市抛在身后,土路弯弯,黄土岩岩,树木荫荫,庄稼田田,瓜果垂垂,完全隐居田园。在山顶眺望市区,发现几十层的大楼,都在山下,不如一株小树,一枝野花,一棵青草离天和云更近。

  连续几个清晨,我约三四好友同游天水西关古巷。不同于近在咫尺殿宇森严的伏羲庙,虽然有近代天水名人哈锐、张庆麟故居,立着省级文物保护单位的石碑,嵌着历史文化名城保护院落的汉白玉铭牌,但也只凡人翘楚,落入红尘,一派烟火人间的景象了。

  戴望舒最著名的诗《雨巷》有句“沿着颓圮的泥墙,走进这雨巷”,不理解的朋友,建议到天水古巷寻找旧时诗意。不宽的巷子,地面已被水泥沥青硬化,墙却黄泥抹就。岁月冲刷,经风历雨,原本光滑的泥墙渐渐粗糙,仿佛刻上记忆的年轮,倒与黄土高原的原生态地貌相似了。初看,以为是夯土版筑而成。其实,里面是土坯垒起。不同于江南水乡的白墙黛瓦,青砖到顶,贫瘠的西北,一直到上世纪八十年代,砖依然是建筑材料里的奢侈品。主材是黄土稍加水潮湿后,放在长约一尺半、宽约一尺的木范里,用石锤砸成的,长宽比例,倒符合黄金分割。可以看作介于土筑和砖混的结合,延续了数千年。墙垒好,外面以细泥涂之,我老家称“绞泥”,是技术活,需抹得既光滑又均匀。白石灰抹墙,我家乡叫“明灰”,想都不敢想。记得小时候,邻居家大儿子在县政府上班,月月有“麦黄”,就是工资,明灰了房子的前墙,我二叔羡慕地说:“这是咱村第一个白院啊!”

  砖主要用在两个地方,一在街门,二在屋脊。现代人讲究“品牌意识”,其实先前的人也有,街门和屋脊,就是主人家的品牌,越富裕,地位越高,街门越阔大,越多,屋脊也更高耸。《三国演义》里,有个著名的桥段,曹操嫌新建的府邸街门太大,门上书一“活”字而去,众不解,杨修曰,丞相觉门阔耳。于是,重建,改小。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但终身未称帝,街门改小,非为节俭,不越礼制也。

  官员大户,街门高大,最重要的,是门头的雕饰。《红楼梦》里,林黛玉进贾府,进了垂花门和抄手游廊。天水的大宅也有。街门两侧,木雕莲花垂垂,越富贵之家,垂花层数越多,少者两层,所见最多者,达六层。门头正面,是两朵突出的牡丹。周敦颐《爱莲说》有句“牡丹,花之富贵者也;莲,花之君子者也”,周敦颐是宋明理学的鼻祖,却先以易学大师名世,大范围吸收易学知识入儒,是宋明理学的特色。伏羲故里、易卦源起之地天水,居民将牡丹、莲花同雕门楣,也有儒道融合之意吧。而且,不讳言世俗富贵,一样不拒绝隐逸高古,以出世之心行入世之事,以入世之身修出世之心,流连生活于秦州古巷的芸芸众生,内含一种踏实和洒脱。

  门头雕饰,原本着五彩,所谓雕梁画栋也,岁月烟尘,繁华已逝,渐露出木头本色,蒙了历史的灰,斑斓返归素朴,继续迎送着来去的人和事。因建筑年代和经济实力、社会地位的不同,雕饰风格也各异,有的旷达粗犷,数刀传神;有的精镂细错,纷繁复杂。这种工艺,现在的天水依然传承。先在木板上刷白,绘出图样,用锋利的小铲子,一点点铲出来,而不是刻。工作台案上,摆着大小不一的许多铲子,随时因需更换。因此,成品表面是约30度倾斜,而非垂直的,更显出立体感。

  赫然,我们发现,一门头,居然雕着龙凤图案。伏羲庙大殿门边对称着龙凤窗,那是“百王之祖,万帝之先”的居室,理应如此,凡人而用帝王之制,却为何故?细察,乃清晚期作品,皇权衰微,“礼崩乐坏”,王室专用,亦飞入寻常百姓家,在市井街巷静静飞舞了。龙陷浅滩,凤凰落架,升起的,是普通民众的社会地位。更本质的,在民众意识的觉醒。八千年前大地湾的篝火,辉映着二十世纪初天水街巷的路灯,也连着今天藉河喷泉光影,点亮一样的烟火人间。

  门头有雕刻,有垂花,亦多见题字。今天许多农家门头上,也鲜红潇洒地写着“紫气东来”“耕读传家”“见贤思齐”“进士第”,等等,吉祥励志,充满喜气洋洋的正能量。我记忆里最明晰的门匾,在姥姥家,青砖砌成的门头上,嵌一块青石,上书“扶危济困”,敦厚的颜体。小时候,常抬头,但没看见,被泥涂上了。后来舅舅刮开,才见真容,有落款,民国三十一年立。

  几天考察天水古巷,最触我心的,是“重规叠矩”。干净的木板门头,没有任何雕饰,四个清隽的柳体字。字如其文,规规矩矩,举目一见,严慈并济,仿佛一袭青衫的长者,正和你眉目相对。不是阴文,不是阳文,不是墨书,而用勾线清细刻出,本色自然。

  这匾,在第三重街门上嵌着。我生长山西,但上海读书工作多年,对“船自家中过”“肥水不流外人田”的江南古镇更熟悉些。天水古巷,我看到一种别样的风格,不少大户宅院,都需几个转弯,通过几重门,才能进到院子。我和同行朋友讨论为何要如此曲折。风水上蔽煞气当然是重要因素,最里一道门前,都有照壁,有的雕福书寿,有的光可鉴人,祈福远祸之意,自不待言,亦合人情性理,可能同时有实用价值。叶利钦说过一句话,克里姆林宫长长的走廊,可以让我思考很多问题。“曲径通幽”的重重门巷,功能大约也一律。没有手机电话的时代,来访无法提前预约,到大门口递上名刺,站在街头等,亦失身份,进入第一重门内等候。见,则前驱,不见,则后退,主客都默契自然。既是大族士绅,求见之人当不会少,来客彼此撞见,亦不大好,几重曲折,当是候见室了。

  每重门都有雕饰,但有的外简内繁,如龙凤,亦雕在内门;有的外繁内简,只本然四字,不重、不叠。细品,却大有深意。跨过这道门,就进入院子。高门大户,规矩不少。天水称羲里娲乡,伏羲女娲诞生于斯,著名的“伏羲女娲交尾图”,许多人浮想联翩,但从下向上,看到伏羲女娲手中物,才更应深思细虑。伏羲握矩尺,女娲持圆规。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伏羲十二大功绩,一言以蔽之,为人类社会制定规则,家庭规则、文字规则、节令规则、图腾规则,等等,俱如此。伏羲女娲最近的后人,把规矩刻在每日进出的头顶,举头三尺有神明,而且郑重强调“重规叠矩”——规矩多,别嫌烦,违反就得受处罚,勿谓言之不预也。我看景很少拍照,几天来第一次拿出手机拍了一张,天色早,光线弱,照片有点暗,却更深沉。跨过门,回头看,心又重重动了。背面墨书的两个大字“慎独”!时间既久,墨色已剥落不少,尤其“慎”,勉强可辨。走进大宅,要求更严,重规叠矩,立德修身齐家,出门前,抬头警醒“慎独”,家人不在,自立于外,规矩不能破,要求不能降。

[1]  [2]  [3]  下一页  尾页

版权声明

为加强原创内容保护,日前,甘肃日报、甘肃日报报业集团各子报、甘肃新媒体集团各平台已将其所有的版权统一授予甘肃媒体版权保护中心进行保护、维权及给第三方的授权许可。即日起,上述媒体采访、拍摄、编辑、制作并刊登的,包括文字、图片、摄影、视频、音频等原创作品,文创产品、文艺作品,以及H5、海报、AR、VR、手绘、沙画、图解等新媒体产品,任何机构、媒体及自媒体未经甘肃媒体版权保护中心许可,不得转载、修改、摘编或以其他方式复制并传播上述作品。

如需使用相关内容,请致电0931-8159799。

甘肃媒体版权保护中心